谷雨的早晨,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格外洁净、清新。窗前老槐硕大的树冠,枝繁叶茂,在春风中优闲而得意地摇荡着,鸟儿在树上觅食欢唱。“布谷”、“布谷”,似空谷回音,传来阵阵杜鹃叫声,哀啘急切,直叫得人心里发颤。适逢这几日我在拜师学习格律,于是试着作《谷雨即景》小诗一首:雨后气清新, 啾啾户外音。声声鹃鸟切 ,到底念何人?
彭宏君为筹备大学同窗40周年聚会,写下了诗歌《心中的七里湖》,著名作曲家曹贤邦老先生为其配曲,曲调优美,极尽抒情。豫娥同学拿到曲谱,等不及音乐做好,便试唱录音。她把录音发在群里,唱的还很是那么一回事。早上躺在床上,把录音听了一遍又一遍,完全溶入在歌曲的情感中,不能自己。
“七里湖啊,不见湖水荡漾,七里湖啊总是豪情飞扬;七里湖啊,载我梦想起航,七里湖啊,唤我心灵归港。”
歌曲把我带回到40年前,把我的青春又交还给我。“布谷”、“布谷”,空中又传来这急切的叫声,我终于明白她到底是在呼唤何人了。
岁月峥嵘,往事如烟。四十年前结束文革动乱,1977年中央决定恢复高考,给我们这些在底层苦苦挣扎的贫寒的农家子弟带来希望。贫寒多励志,青眼常相待。1979年我们这些人终得老天垂怜,拿到了华中农学院荆州分院的录取通知书。学校虽不是名牌大学,但当时大学录取率只有百分之三点几,能被录取实属不易和幸运。拿到通知,到学校所在地七里湖报到。
“七里湖啊,不见湖水荡漾”。七里湖根本就没有湖!七里湖没有山,没有水;没有漂亮的校舍,也没有高大的教学楼;更没有浪漫的小径和缤纷的花园。七里湖有的只是粗旷质朴和热情。七里湖地处沙洋,为什么叫七里湖,我至今也没有弄明白。学校校址是省五七干校的沙洋分校,这个干校是用来改造省直机关下放干部用的,文革结束后,这些干部陆续回到原工作单位,校舍便空了下来,用来作为大学的校舍。十年动乱,经济凋敝,百废待兴,现在想来,省委省政府把这里辟为大学,培养国家建设急需的大量人才,实在是英明之举。校舍简陋,条件艰苦,但我们这些农村出来的考生,尤其是像我这样在农村种地,直接从农田走进校园的学生,并不曾见过城市的大学。因此,倒不觉得艰苦,也没觉得有多大的落差,有的只是命运终于被改变后的喜悦和对知识的渴求。
七里湖是“艰苦”的。我们自己打扫卫生,栽种花木,美化环境。我担任学生会卫生部长,至今还记得带领同学们大扫除后写的一首短诗:“庭院蛛丝缠绕,蚊蝇得意尘嚣,病毒污垢好消遥,欺我奈何不了;今日兵轩将骠,手执铁铲银锹,追逐尔等哪里逃,乐了门前花草”。
七里湖是“富有”的。图书馆虽然简陋,但有大量藏书,学校有优秀的教师,无论是那些在文革中被打倒或是刚刚被摘下右派帽子重新起用的老教授,还是从动乱年代过来的青年教师,还是我们这些从农村走出来的贫寒弟子,其中有些已经是有家室的“老三届”学员,都无比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教学与求学机会。我们完全沉浸在求取知识的快乐中,精神上是富有的。我们从细胞分裂的角度,讨论人长生不老的可能性,我们攀登海拔3000多米的天柱峰,考察从震旦纪到冰川纪各个地质年代的遗迹。
七里湖是浪漫的。黄昏时,我们散步在田间小径上看夕阳,由于田野的空旷,夕阳看上去是那样的大、那样的美,一直看到夕阳从地平线上消失。运动场上有我们健美的英姿,田野里飘散着麦香和花果香,校园里歌声、琴声、笛声悠扬,热烈喧闹,及至夜幕降临,教室和宿舍灯火通明,一切又复归沉寂,繁星灿烂。
七里湖留下了我们的青春岁月,留下了我们的足迹、梦想,留下了我们的爱。七里湖是美的,她把美留在了我们的心中。
七里湖校区1981年便搬迁到荆州西门外的新校址,她在七里湖只存在了不到短短5年。而今她已经并入到了长江大学,进了城,校舍和各方面的条件早已今非昔比了。然而,四十年来,一提到她,总能调动起我们的全部情感,让我们激动回味。校友们一有机会,总会去那里寄情凭吊。前几年,同学告诉我,七里湖校区已经空空如也,艾蒿四处,已无多少遗迹可寻,只有那座斑驳的图书馆仍然孑然而立,似乎还在讲述着她昨天的故事。
在知识日新月异的年代,40年前在那里学到的知识已经不重要了,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像精神图腾一样占据在我们心中呢?她到底留给我们什么财富呢?
七里湖留给我们的是艰苦奋斗、不向命运低头屈服的精神;努力学习、永不停息的精神;忠诚老实、踏实肯干的作风。凭借着这样的精神和作风,她的学子们毕业后甘做小草,扎根在那怕是贫瘠的土地上,饱含着对祖国对人民的深厚的爱,吸取着大地的营养,茁壮地成长,在各条战线上都做出了骄人的成绩,有的成为国内知名大学的教授,有的成为各级党政领导干部,有的成为各个专业领域的领军人物,还有众多坚守在农业第一线,为保障国家粮食安全作出了贡献。
我们在七里湖只呆了两年多的时间,她之所以在我们心中占有那么重要的位置,是因为她是我们对一个新时代最初的记忆,是我们命运转折的新起点,是我们从懵懂走向成熟的开始,是我们青春年华的第一次绽放。她已经成为我们的精神寄托和梦的港湾。
曾经的七里湖慢慢地在远离我们向历史的深处走去。她的故事也终将被人们遗忘,但她却植根在我们心灵的最深处,一旦唤起,便令我们激动不已。
几年前,家里种了一株罗汉松放在阳台上,每年都有斑鸠来筑巢产蛋孵化,小生命从这里诞生出发。后来罗汉松死了,我拔掉了带着鸟巢的罗汉松,斑鸠再也不能来产蛋孵化。但每年春季和夏季,仍有斑鸠飞来,围着我的窗棂和那个花钵拍打着翅膀,咕咕地叫,老伴说,是想筑巢吧,也许还是在这里出生的那只呢。
我后悔拔掉了那棵罗汉松。
有人说,斑鸠就是布谷,也有人说不是,但它们的叫声极为相似。
“布谷”、“布谷”,又是一阵一阵。

编者注:曹贤邦,男,1946年11月出生,湖北省荆州市公安县人,著名作曲家、国家一级作曲,曾任《通俗歌曲》杂志社社长、总编辑,河北省音乐家协会主席、河北省文联副主席、中国音乐家协会常务理事,第十四届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评委(流行组)。
彭 宏,男,湖北农学院土化7907班学生。
赵南仿,男,湖北农学院土化7907班学生。
《湖北农学院校友名录(1977—1999级)》土化7907班有《归港》一文作者赵南仿的同学“吴豫鄂”,文中“豫娥”应是“吴豫鄂”。
(湖北农学院土化7907班 赵南仿)